柬埔寨就像一座围城,有人想冲进来,有人想逃出去....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柬单网plus Author 谢善龙
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为什么去柬埔寨?”“为什么离开柬埔寨?”这两个问题以8·18禁赌令和柬埔寨疫情爆发为分界线,在赴柬潮与回国潮中,成为所有在柬同胞都思考过的问题。
“赚钱”与“赚不到钱”是最普遍的答案,但除此之外,另一种答案——无聊,却引起了我关于生活本质的思考:因为无聊,在国内的常毅想要去柬埔寨;因为无聊,在柬埔寨工作4年多的秦河想要回国。
被无聊“绑架”的生活,让他们渴望从现处的环境逃离。但成功逃离者,是否过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记者:谢善龙
编辑:韩鑫
柬埔寨小作坊经营者与中国大都市白领
相同的封闭生活
对秦河的采访,是一次失败的采访。秦河并没有不配合,对于问题有问必答,但答案却出奇的统一:工作无聊、生活无聊、柬埔寨也很无聊,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事情。
2018年,秦河来到了柬埔寨,负责管理他父母在柬埔寨的一家油墨小作坊,给鞋子的logo上色。一双鞋子,从生产到售出,需要数十个流程,会分包给一家家小作坊。
因为小作坊的分工极其细致,几乎所有员工的工作内容都是单调动作的无数次重复。陈寅在安徽的老家,一整个村庄的每一户都经营着家庭式小作坊,他说自己的父母每天从早到晚除了吃喝拉撒,手上就一个动作——系绳子,小板凳一坐就是一天。秦河经营的作坊同样如此,他们只负责给鞋子的logo上油墨,员工们就像机器一般的工作。
而秦河作为管理者,虽然不用亲自做此类的活,但小作坊的供应商和销售商都相对固定,无需他亲自开拓市场。所以秦河每天的任务就是在电脑前处理资金、业务。而生活也同样相对封闭,晚上他会和三五好友一起去KTV唱歌作为消遣,但在漫长的时间里,也成为了他新的日常。
来柬埔寨,本就不是秦河自己的选择。当时柬埔寨在他的眼中“形同非洲”,贫穷又落后,现在有所改观却依然乏善可陈。近乎一成不变的工作内容,数年如一日的封闭的生活,毫无挑战性和新鲜感的所谓事业,秦河说,自己想离开。
显然,柬埔寨是秦河想要逃离的“城里”。但在距离秦河1570公里外的广州市,对于刚入职一年多的常毅来说,柬埔寨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去的地方。
毕业后,常毅入职了一家总公司在柬埔寨的公司,开启了朝9晚6的工作,也因此认识了这个过去从未出现在他视野中的国家。
他对柬埔寨其实并没有好感,层出不穷的负面新闻、在柬同胞日夜不停的谩骂吐槽,彻底盖过了他最初对这个国家的印象:如吴哥窟一般古老神秘。
但他对柬埔寨的兴趣依然在与日俱增。因为从他的在柬同事的分享中,绝大多数在柬埔寨的中国人的生活,并没有新闻上宣扬的那般危机遍地。而工作一年多的他,因为备受一成不变的工作内容的困扰,感到自己的激情正在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他渴望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渴望接触全新的一批人,渴望感受完全异质于自己的生活。而柬埔寨,似乎是个触手可及的答案。
一个渴望逃离柬埔寨,一个渴望逃来柬埔寨。但这个“柬埔寨”其实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而是一个“魔咒”在他们心中所创造的幻象。
现代人的生存困境
逃离不开的“无聊魔咒”?
回到家,陈欣舒服的躺倒在沙发上或床上,打开手机开始刷抖音的短视频,然后切到微博关注一下明星八卦、奇闻趣事,有时打开视频APP追剧和综艺。在不加班的时候,这就是她8点到凌晨2点的日常。
她需要大量的信息摄入,来驱逐“无聊”这种情绪的蔓延,但却在消遣中感到更无聊,进而去追逐更多的信息,陷入恶性循环。
(图源于网络)
陈欣的感受并不是特例。互联网时代,碎片化让人们连贯思维的能力日渐降低,而功利化的舆论导向又一次次鼓动人们的焦虑情绪,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需要令人沉迷的消遣娱乐和充满感官刺激的产品填满生活,来转移其注意力和不满情绪。
《无聊的意义》里有一句非常经典的话,概括了这个时代最让人想不通却又不断发生的现象——“滑动屏幕的一生,越刺激,越无聊”。
互联网、特别是短视频的出现极大降低了获得刺激感的门槛,刺激来得太容易、太猛烈,最终使得我们的感觉钝化,因此许多人在打游戏、刷视频后,会陷入新的无聊,继而用更多的刺激来填满这种空洞。
常毅也坦言,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如果去柬埔寨可能会遇到危险的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却也在某种程度上让他更加跃跃欲试。身边的好友在得知常毅的想法后,没少阻止他,但却没有人能说服他放弃这个打算。最后,朋友也放弃了,“他们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随我的便了。”
很多人无法理解常毅的选择,但却有科学的实验证明,这种选择并不特别。
2014年,美国维吉尼亚大学的研究者要求一群实验参与者独自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6到15分钟,什么都不做,试着“用自己的想法娱乐自己”,然后问他们是否过得开心。11次的结果都相同:所有人都不开心。
其中一次实验,测试者在房间里装上了一个电击按钮,实验者可以选择选择按下按钮,给自己来点刺激。此前他们都接受了一次同样的电击以作参考,疼痛感让所有人都表示,“我宁愿花钱也不要再来一次这样的电击”。
然而实验开始后,大家很快纷纷“打脸”,2/3男性以及1/4女性,最后都按了至少一次按钮。其中一男子甚至按了190次。
哲学家叔本华说:“痛苦和无聊都是人类幸福最大的敌人。”显然,至少在一部分人眼中,无聊的可怕并不亚于甚至超过了痛苦。
叔本华认为,如果想从无聊与痛苦中解脱,就必须摆脱个体的局限,忽视自身的需求。但这显然与充满“七情六欲”的人性产生了极大冲突,宋朝大儒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备受诟病同样也是这个原因。
如何才能解开这个魔咒?
无聊的三种形式
还会有下一个“柬埔寨”
与常毅同一公司的邱敏,从未动过前往柬埔寨发展的念头。毕业刚一年的她,对自己的工作与生活非常满足,从来不认为无聊是一种困扰。
对邱敏来说,工作上完成任务、下班后回家拆开新买的快递、与闺蜜一起逛街探店,这些生活能轻而易举得到满足的事情,让她的人生钟摆摇摆向“痛苦”与“无聊”两端的时间极其短暂,连绵不断的获得感形成了一道厚厚的障壁,守护着她的幸福。
让常毅如临大敌的“无聊”在邱敏面前仿佛不值一提,而即使在饱受无聊困扰的陈欣眼中,“无聊”也只是一种普通的情绪,和痛苦、快乐没有什么不同。当她跟着教程烘焙、制作出美味的甜点和蛋糕的时候,她的无聊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被驱散,虽然还会再次开启新的循环。
一般说来,当不能做想做的事情,或必须做不想做的事情时,我们就会感到无聊。正如哲学家罗素所说:无聊的本质之一,是现实环境与令人心向往之的更惬意的环境之间存在反差。这种无聊都有明确的指向,能够较为轻松的得到解决。
常毅的另一位同事韩越就表示,如果拥有足够的钱财可以让他走遍名山大川前往各地旅游,他的无聊可以直接化解。
但常毅却并不这么认为。去柬埔寨,是他逃避眼前的无聊的一种方式,但他也清楚,即使真的离开了身边熟悉的环境,他的无聊也不会得到真正的解决。
因为,别人的“无聊”是一种情绪,而他则认为自己本身是无聊的人,因此只能通过用不断的“逃离”,来逃避自己在熟悉的环境中日渐暴露的本质。
在朋友的眼中,常毅并不无聊,他可以买最便宜的坐票,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去西藏,他有着丰富的兴趣爱好,游泳、健身、看书、徒步、摄影,好像什么都喜欢。但常毅说:我需要这些东西骗自己说“我不是一个无聊的人”。
诗人佩索阿说:旅行是旅行者自身,你所见所闻不是景物,而是自己。所以常毅并不是要逃离无聊的工作、无聊的城市,而是逃离无聊的“自己”。因为最活跃的人,无法面对空虚。“没有无聊的事情,只有无聊的灵魂。”他认为这是精神的法庭对自己的宣判词。
对于个人来说,无聊之所以会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是为它牵涉意义的缺失,会严重影响到个人生活。
《不求上进的玉子》剧照
常毅十分羡慕自己的领导。当他询问领导,为什么认为自己的工作、生活并不无聊的时候,领导说他能够在工作中发挥对思考的追求,在生活中能够找到存在的价值,他用有瑕疵的理想主义者形容自己,视眼前的困难为达到自己理想状态的考验。
这个领导原本计划每个月抽出一天的时间用来什么事情都不做,感受“无聊”,因为他认为无聊这种情绪本身就可以开辟出新的思考空间,成为创作的新源泉。但显然,他对于无聊的看法带有明显的个人烙印。他的做法更接近于留出无事可做的时间来进行纯粹的思考。
领导的个人签名是“特别喜欢在一句话或一个词当中凿除思考的空间”,于是,无聊也成为了他思考的对象。他的生活充实到没有“无聊”的存在空间。
所以,在不同人的眼中,“无聊”可以是会被轻松化解却又反复出现的情绪,可以是单纯的一个思考的对象,却也可以是对自己本身的一种否定。
但即使常毅对自己去柬埔寨的原因和结果已经有了明确的认知,但在没有找到自己所谓的人生意义前,他只能通过不断地逃离“城市”,来实现逃避“无聊的自己”。
“还会有下一个柬埔寨的,我知道。”常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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